第一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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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我洗好了!”

    耳畔突然传来艾染清脆的喊声。她蓦地心悸,手一抖,那睡裙便落在了地上。她慌忙弯身捡起,放在床尾,然后走出卧室,一眼便瞅见艾染大开着门,正湿答答地在拉扯着身上的一件苹果绿的睡裙。见她走了过来,仰首便是一笑,那杏花般温润的眉眼令她心头一暖。

    只是一个微微分神的工夫,艾染已经走了出来,趿拉着拖鞋,踩出一地的水印子。带着刚刚沐浴过的清香与神清气爽。先是仔细关好了窗户,又拉上窗帘,然后又跑出去接了两杯水放在床头,这才满意地关上了卧室的门,一个狼扑便扑上了床。“好舒服!”半撑起身子扭头冲着白若臻一笑,“上来睡觉吧。”

    “……好。”白若臻慢慢在床头坐下,侧身望着艾染白皙中透着淡粉的笑脸,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手掌在心口轻轻一按,低低呢喃:“就让我……自私一次。”

    白若臻最终还是换上了那件在她眼中几乎完全来自火星的一件睡裙,在关灯上床之后。艾染听着她窸窸窣窣的换衣声,忙转过脸去冲着墙,不一会儿,没声音了,她正竖着耳朵感觉着,蓦地身边的床榻微微一沉,却是白若臻躺了下来。她忙将身上的薄被拨一半盖到她身上,“盖上被子吧,开着空调呢,怕你半夜冷了。”

    白若臻轻轻嗯了声,没说什么,伸手揽过被子盖在了身上。停顿了片刻,她突然幽幽开口:“可以……开着台灯吗?”

    “咦?”艾染怔住,但很快点头,“当然可以啊!”怔怔望着她侧身拧开床头桌上的台灯,她忍不住开口:“你习惯开着灯睡?”

    白若臻有些怔忡,将台灯扭到适合睡眠的亮度,这才低低道:“嗯。”

    昏黄的灯光下,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寂寥令艾染不由自主心疼了起来。看着她轻轻躺下,苍白静默,睫羽深覆,那不点自漆的墨瞳便如深冬的古井一般沉寂,深不可测。乌墨墨的长发散在枕上,身下,便如撕裂的墨缎,参差青丝的披拂更显得她骨骼娇小,身材纤瘦。雪白修长的颈项下是纤细漂亮的琵琶骨,正随着她清浅的呼吸而微微地起伏。

    一个克制不住,手便滑了过去。

    白若臻只觉腕上一阵□□,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觉一只温热的手掌蓦地滑入掌心,然后,动作轻柔地扣住了她的手指。

    五指相扣,掌心相对是个很微妙的动作,那一瞬间,仿佛彼此的心跳声也停在了同一频率。

    微微侧眼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小女孩,羽扇般浓密的睫毛正低垂着,挡住了她黑曜石般黝亮的眼瞳,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掌心的温度却渐次攀升了起来。

    好奇怪,明明灼热的是掌心,为何心口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却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梦。梦里她看到白若臻独自一人在渺无人烟的街道上走着,她有些担心,便追了上去。她想问她要去哪里,她可以陪她去,可是白若臻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说:“不需要。”

    她正黯然神伤,跟着,那个沈小姐便出现了,挡在她与白若臻之间,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一样,一把拉着白若臻便走。她慌了,也生气了,紧忙追上前去想要拉住白若臻的手,未料白若臻猛地转身便一把将她推开,大喊:“走开!”

    她一惊之下,猝然惊醒。循着梦境中的伤心与不甘哑声唤了声:“姐……”却陡然发现已经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暗沉沉的天花板与昏黄柔和的灯光。

    原来是场梦呵……叹了口气,有些寂寥,亦有些庆幸。她半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脑袋还是昏沉沉的不甚清醒。感觉身旁白若臻轻轻动了动,她以为惊醒了她,条件反射地便看了过去。眼见她只是肩膀微动,眼睛仍是紧闭着,她这才安下了心。轻轻咳了声,感觉嗓子有点干,于是悄悄探过身子想要去取放在床头桌上的水杯。床头桌在白若臻的身边,艾染要取杯子,身子便要越过她平躺着的身体,她很小心地尽量不碰到她,未料手指将将碰到杯子正要握住缩回身来,身下的白若臻却蓦地睁开眼。

    “走开!”一声极为压抑的嘶喊蓦地传来,伴随着陡然弹簧般跳起的动作,白若臻腿上一蹬,也不管眼前是谁抬手便用力一推,跟着便缩回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蜷缩了起来。

    “哎呀!”艾染被她一推之下握着杯子便侧摔了下去,差一点滚到了床下,一杯水尽数洒在了凉被上。她顾不得收拾杯子,紧忙爬到白若臻身边,“姐、姐你别怕,是我!”

    白若臻浑然未觉。背心靠着床头,双手抱着腿紧紧地蜷着。身体颤抖着,嘴唇也哆嗦不已,纷乱的长发掩住了她的眼睛,她整个人看起来单薄如绢纸,仿佛一阵再轻不过的风都可以随时将她吹走。

    “姐!姐你怎么了?!”艾染慌了,忙伸手想要搂住她急剧颤抖的身体,却在胳膊还未碰上她时便再次被她用力甩开,并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呼喊:“不要——!”

    “啊!”

    她突然挥来的手臂打在了艾染的脸上,猝不及防之下被手指刮到眼皮,艾染痛呼了声,只觉眼睛一阵刺痛,登时流下泪来。泪眼朦胧中见白若臻恍然未觉,却将身子蜷得更紧了,她急火攻心,猛扑上前去便用左臂紧紧抱住她的肩膀,喘息不定地在她耳边轻喊:“姐!姐!是我,小染!”

    艾染的下颚紧紧地抵在白若臻的肩头,全身正无可抑制地发着抖。她害怕,她在害怕,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她顿生这样的惊恐,但她拼命地想要推开她的举动却让她整颗心都猝然剧痛了起来,眼泪滚滚而下,早已不是因着初时她无意中刮到了眼睛。“姐、姐!”她哑声唤着,“你到底怎么了!”

    情愫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不论熟悉或是陌生,巧合亦或刻意,似远似近,若有若无,亦真亦假,非此非彼。有了情愫的萌生,心动随之而生,翩翩而来,像最美丽的爱的种子,不声不响地就从心底深处生长起来,开花,结果,渐进无声地充斥了整个意识空间,朦胧幽微,流转无痕。

    如果说,在今夜之前,在此时之前,艾染仍在徘徊不定自己的心意,犹疑着自己对白若臻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情愫,那么此刻,她再也瞒骗不了自己了。

    她在意她。

    不想随便说爱,爱是把双刃剑,可以使得相爱的人互相慰藉,互相取暖,却也可令相爱的人互相伤害,互相陷落。这样情感的交错她虽不曾经历,却也看得太多。

    何况,她与她同为女子,又怎有说爱的资格?

    她不想去思考太多,她只知道此刻她就这样伏在她的肩上,感受着她急促的心跳,看着她突来的情绪失控,脑中居然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不要推开我!

    灼热而令人安心的气息扑面而来,白若臻紧绷着的脸色才渐渐有了放松的趋势。她被按住了身子动弹不得,而与她紧紧贴合着的那具身体却带着令她心悸的灼热与急切,透过互相震动着的心口,相同频率的心跳将那一口缠绵的热气缓缓渡入了她的心头。她慢慢地平静了,手足也不再发冷,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觉眼前阵阵发黑,一个正微微抖着的身体紧紧地伏在她的肩头,中长的乌发,苹果绿的睡裙,还有一只打着石膏的厚重的手臂。她蓦然醒觉,“小……小染?”

    一声小染,令艾染的心脏顿时揪成了一团。缓缓抬起头,与她眸光相缠,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吓坏了她,“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艾染摇头,狠命地摇头,盈眶的泪水飞洒出来,温温热热的,咸咸涩涩的,就那样扑到了她的面上。“小染……”白若臻无奈喟叹,试着想要推开她禁锢着她的身体,好好跟她说话,未料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却令她陡然加重了力道,更深地抱住了她。

    “姐!”艾染低呼,深深地将脸埋入她的发中,贪婪地呼吸着她清冽的发香,以及那一丝总是若有若无的清芬茶香,狠命地抱着,只想就此融入她的骨血,她的气息,再不愿生生剥离。

    她的发,她的发,就这样细密密地纠缠在了一起。人言,青丝撩扰,原是情丝纷扰。她的泪水湿润了她的肩膀,令她无意识地轻颤,终于抬手抚上了她的发际,顺流而下,停在了她湿润的颊上。

    “对不起,不要再哭了,好吗?”

    艾染还是摇头,她叹气,但却因着与她这样的亲近,令她更加无法忽视了。想了想,她试着微笑。“我没事的。不要再哭了,好吗?”

    艾染终于抬起头,隔着濛濛的泪雾深深凝望着她。“原来不是做梦,”她突然开口,声音喑哑而语气艰涩,“你真的要我走开。”

    白若臻眼中一黯,勉强笑了笑,“不是要你。”

    艾染犹自不信,“你骗我。”她伸手抓住她抚在她颊上的手,“你就是用这只手推开我,你要我走开。”

    “我们都是在做梦。”白若臻的眼神慢慢低迷了起来,她望着艾染,目光渐次幽深,没有说话,却是静静抽回手,转开了脸去,避开了那令她不安的视线胶着。“所以,我推开的人不是你。把你推开的人,也不是我。”

    “真的?”艾染破涕为笑,抽抽搭搭地折腾了几下,绯红着脸。“那你以后都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我听了真的很难过的,又害怕,又伤心,我刚才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梦里了。”

    “姐,你到底做什么噩梦了?刚才你又推又打,我都快要被你吓死了。”见白若臻沉吟不语,却是悄悄地用手揉着方才被她紧紧压在身下的胳膊,她不禁内疚不已。“对不起,我刚才一着急——我帮你揉揉!”

    白若臻却躲开了她,虽然动作很轻,幅度也并不大,但对于近在咫尺而又将全副精力都放在她身上的艾染来说,已经足够令她悬在嗓子眼的心瞬间坠落谷底。

    “不……不好吗?”她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无法接受却不得不面对的不敢置信。

    白若臻静静看她,却仍是固执地不言不语,那双幽深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那之前无比吸引着她的深不可测,现在却只是令她心碎,胆寒。

    她看不懂她,她看不懂她,她一点也看不懂她。

    她是谁?她经历过什么?她在想什么?她想做什么?

    她完全不懂,却仍是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傻傻地就扑了过去。

    她以为她看到了她眼中的落寞,便不自量力地想要用自己的萤火去温暖她,却从不曾想过她眼中的落寞是因何而生,如何能解。

    她以为她肯主动与她说话,她走进了她的屋子,穿上她的睡裙睡在她的床上,她的眼中便会像她一样,也多了她的身影。却从不曾想过也许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热情让她无法拒绝,从而被动领受,她与她,从来都只是两条平行的直线。

    她以为她肯叫她一声小染,便会如她一样将她这个人望进眼中,纳入心头,放在心尖尖上,想起来就是暖暖的满足,牵着手就会隐隐的心疼。

    她以为……

    明明暗暗,兜兜转转,眼波不起,心事难定,终归是少年□□,青涩难言。

    白若臻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脑中却已是千头万绪,丝毫不亚于艾染。

    寂寞于她,原是与生俱来,如附骨之蛆,深入骨髓,抵死萦怀。多年来古井清心,波澜不起,一日偶捡起阳光几缕,却不想,便是因此招惹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