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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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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暑期结束了天气也渐渐转凉,立秋之后白天依旧还有些炎热但已经比夏日里好了很多。www.Pinwenba.com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夜晚一阵阵的秋风侵袭着人们的心神,阴气逐渐加重,空气中隐约流淌着桂花的香气,青竹的影子随风摇曳。人们趁着月色回望过去的种种,银色的月光映照着世人纯白的哀愁,葡萄的叶子在秋风里轻舞起来如同挥摇着手臂向此生告别。到了中秋,明月洗净了铅华,此时月光下的楼阁竟都似美玉雕琢而成,温脂凝润,流光溢彩。

    陈亮手扶着栏杆,静静的遥望着无边的月色,思绪早已经飞驰到了故地,千里之外的那个清水镇,此时也一定全都沉浸在这柔美的月光里,清澈而感性的清水河也一定徜徉在这无边的月色之中。那里有自己的父亲母亲,那里还有身在异乡姐姐的倩影,那里还有一同度过漫长岁月的老狗。

    此刻,我亦静卧在阳台上用那只左眼朦朦胧胧的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一切,旧日如同梦幻,世事都漫随着流水悠悠流淌,一去不回。我仿佛看见远方月光里陈亮的脸上滑落下两行晶莹的泪珠……忍不住,我吠叫了两声,那声音如同坠了铅块沉闷而又低沉,惊醒了身旁盖着毯子躺在摇椅里赏月时睡着的陈阿姨。

    “不早了,黑子。该睡觉了。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陈阿姨关好阳台上的窗户,拿起放在地上的收音机,抱着毯子慢慢的向房间走去。

    收音机里传来柔情美妙的曲调,忽远忽近,宛然小桥流水。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我的情也真

    我的爱也真

    月亮代表我的心

    有的人在悄悄离开,有的人在慢慢长大,有的人缓缓衰老,有的人渐渐成熟。

    时间慢如蜗牛,但却总能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翻过那堵高大的围墙,留下的只是墙上一道深深的遗憾。这种消逝让人觉得慌乱觉得不安,但很多人又不会去留意这些角落里的点点滴滴。人们忙于生活,忙于学习,忙于恋爱,忙于事业。年幼时呼朋引伴,少年时三五成群,成年后形单只影,等到霜染韶华泪沾衰草的时候,再回首看看这不知来路的一生,再看看这脚底下走过的年华枯荣。可能,这时候,我们才发现,生命的意义有时候或许只是一炷香,一根烟,一杯酒,一个馒头。

    每个人都说清水镇在变,每个人都感慨的说清水镇现在是一年一个新模样,可是谁也说不出清水镇到底在哪里改变了。除了那些新建的楼舍厂房,除了那些越来越多的声色酒坊,人们再也说不出还有什么不一样。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清水镇一如既往的重复雕刻着自己的年轮,那些老人们额头上的皱纹则是在日夜的流逝之间默默无声的向人们暗示和发射着生命的讯号。

    如果不是时间的磨砺,如果不是周遭世事的雕琢,陈阿姨可能还是一如当初的直到老去。

    如果不是爱情的戏弄,如果不是内在矛盾的缠绕,赵校长可能永远是一个爱岗爱家的好男人。

    如果不是梦想的吸引,如果不是身心思想的理性,赵月这个年纪可能已经嫁人生子身为人母。

    如果不是社会的纷繁,如果不是桀骜不驯的本质,陈亮应该会如同其他人一样走上前人走过的老路。

    当陈亮把自己想退学的想法打电话告诉已经工作的姐姐赵月的时候,赵月选择了沉默;当陈亮把自己想退学的想法在饭桌上告诉自己的父母的时候,赵校长和陈阿姨依旧继续吃着他们的饭菜;当陈亮把自己想退学的想法告诉正窝在地上打盹的我的时候,我瞪大看似疲倦的双眼,凝视着眼前这个正处于如风年代的少年,发出本能的“汪汪”的叫声。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他不管世界如何变化,都应该好好活着,他看似自嘲的一笑,用手摸着我的头说:“黑子,你要会说话就好了。”而我,除了汪汪汪,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是汪汪汪汪。

    就这样,在一片沉默声中,新年正月开学的时候陈亮卷着铺盖又返回了清水镇。这时,他已经二十二岁了。他期待中的父母责问和疑问没有出现,这让他有些失望和懊恼。对于一个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工作的大学生来说,此时选择退学着实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一家人对这件事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你这几天有空吗?”

    “怎么了?”

    “你抽空去林叔家看看,林武不知道今年有没有回来过年,亮亮回来总得找点事做,你去问问林武看看能不能给亮亮找个工作,年纪轻轻的不能在家游手好闲,出去闯闯学点技术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从学校回来的陈亮没事就坐在家里上网,吃了睡,醒了又继续。可能是在学校呆了几年的缘故,他隐约的感觉到自己的父母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赵校长还是跟从前一般,倒是陈阿姨比以前话少了许多。陈亮发现父母之间也变得很少说话,若是在从前,像他这样在家带着的话,陈阿姨早就成天的唠叨个没完没了,但现在一切平静如昔仿佛自己的存在跟他们并没有多大的干系一样。

    事实上,在胡娟死后的这一年多里,赵校长和陈阿姨之间的确有了很大的隔阂,赵校长也感觉到妻子比以前冷淡了许多,曾经给他如火的感觉吗慢慢的被遗忘在记忆之中,现在取而代之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只有孩子在家的时候他们之间才会交谈几句,平日里却形同路人相敬如宾,不再是习惯多年的家常便饭。在赵校长眼里,他始终坚信陈阿姨不知道他和胡娟的事,而他也一直认为这是妻子更年期出现的一些不良症状。所以,日复一日,当这种沉默冷淡变成一种习惯以后,他便开始渐渐忘记了曾经的岁月。

    闲暇的时候陈阿姨会躺在客厅里的躺椅上,从早到晚,看着阳光从西边的墙壁缓缓的爬过地板砖再慢慢的爬升东边的墙壁,直到暮霭降临,直到月色阑珊。

    有时候,她看着窗外呆立的叶子在知了的叫声中破碎支离;有时候,她看见麻雀在凋零的枝头雀跃着啄伤大地的影子;有时候,她看着柳絮翩翩摇摆在半空中吟唱着葬礼的序曲;有时候,她望着黄灿灿的菊花在秋风中吹响起新婚的唢呐。

    陈亮知道妈妈变了,跟以前似乎判若两人,但他却不知道是因为何故,他也没有刻意的去问妈妈,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喜欢跟家长聊天谈心的人,从小到现在一直如此。

    ……

    老林校长打来电话的时候陈亮已经睡觉了。陈阿姨过来把他喊醒过去接电话。

    “林爷爷好。”

    “亮亮,我刚刚跟你林武二叔说过了,他的号码你拿笔记一下,回头你去了他那边就给他打电话,他会开车到车站去接你。”

    陈亮拿笔记下了林武的号码收好,把电话递给了陈阿姨。

    “林叔,林武他怎么说的?亮亮什么时候过去?”

    “具体的你明天打个电话直接问他,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是托朋友介绍的。”

    陈亮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以后的人生,脑海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忐忑的情绪,虽说迟早都要走到社会,但自己与别人稍微不同的经历是好是坏都还是未知数。学校的枯燥和喧闹让他无法忍受,那简直是一种束缚和折磨,他想。

    洪欣家里的事他已经全都知晓,她爸爸洪自立在清水河旁边的老街改造项目已经完工,崭新的清水花苑装点在清水河畔,如同妇人一头乌发上鎏金发簪一般亮丽抢眼。他也始终没有接到洪欣在网上的回复,那个曾经刻骨铭心的背影也在岁月流逝中慢慢淡化消散,陈亮想起来他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回味着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光,那个少女阳光般灿烂的微笑和鲜嫩曼妙的身姿曾无数次洗礼他渴望的心神。而今,一切都已经随风飘散,不再留恋。原来,所谓的铭记于心只不过是岁月跟世人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这时候,他又想起在异乡工作的姐姐,而他自己将要去的地方距离姐姐那里也不远,春节的时候赵月没有回来过年,陈亮便有了想顺路去看看她的想法。

    他躺在床上辗转难寐,记忆也跟着他翻动流转。从童年到昨天,从学校到田野,那些能被脑海记住的每个人每棵树每条街道都在陆陆续续的泛出记忆的河流。满月把光亮透过橱窗散满一地,白的如同深秋的冷霜。窗外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清水河似乎就在窗外欢畅的流淌,可现在是正月里,清水河正害羞的躲藏在水底做着夏天未做完的梦。陈亮光个膀子畏缩着穿上拖鞋站到窗前伸长了脖子借着茫茫月光往向清水河的方向,视线搁浅在不远处高高的屋墙,他失望的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窗外的月亮闪烁着憧憬的光。

    月光缓缓的爬过东墙爬出寒窗,不留下任何痕迹,在人们的熟睡声中,慢慢的,慢慢的把黑夜还给他们的梦乡。

    陈亮安静的睡在床上,发出细微的鼾声,享受着多彩甜蜜的梦。

    陈亮走的时候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清晨。

    “黑子,在家别乱跑。”陈亮用脚尖掂量着我的下巴把我从梦中吵醒。

    我迷糊地站起来,看见的只是他出门的背影。

    他和陈阿姨进车站的时候里面已经等候了不少人,他们提着大包小包,有的怀里还抱着孩子,尽管春运过了高峰期,但出行的人似乎也不见有减少。陈亮原本想从姐姐那打个弯顺便看看她,不过陈阿姨说既然出去就别分心,等有空了再去也不迟,况且现在正是出门人多的时候,所以便让他先坐车去市区,然后再换乘火车到那个陌生的城市。

    “亮亮,出去做事勤快点,外面不比在家,太懒散了没人会喜欢你的。自己平时换洗衣服要及时洗,个人卫生要注意,不要让人背地里说你这个年轻小伙子不爱干净。上班要专心,多学点东西没坏处的,你现在年纪轻轻的不学本事等到年纪大了以后就一事无成。”

    “吃饭别挑食,多吃点才有好身体,没事早点睡觉少上点网,钱要是不够用了就跟家里说,别饿了肚子。跟朋友同事一起要好好相处,在外面一定要学好,不能学坏,别跟人打架……”

    陈阿姨细心的叮嘱着,慈爱的双眼紧紧的望着儿子还带着稚气的脸,泪水又开始在眼眶滋生。

    “千万记着,别在外面惹事生非,有什么事就去找你林武叔,要是遇到坏人一定记得先报警,要是太苦太累坚持不了,不想干了就回来,现在回来去学校还来得及。”

    陈亮买好车票早早的登上了去市里的巴士,坐在座位里吃着路上买的锅贴,一边听着陈阿姨的嘱咐一边望着车窗外用视线四处胡乱的搜寻着。上车的人越来越多,陈阿姨起身把座位让给已经买过票的人站在车中间狭窄的过道里,依旧喋喋不休说着牵挂的话语。陈亮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了陈阿姨,自己则占到了过道里,他这才看见妈妈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排细小的汗珠,热气在慢慢的升腾飞散,旭日的光辉透过车窗照在陈阿姨的脸上,隐约的可以看见一些小小的黑斑散布其中。

    “再等一刻钟车就开了,想上厕所的赶紧去,想买早点的赶紧去,有事的赶紧去,十五分钟后准点出发!”售票员站在车门边踮着脚拉长了喉咙对车厢里面大声的喊着。

    “妈,你回去吧,我自己能行的,又不是头一回出门,头一回出门的时候你还没这么上心呢。”

    “你那是去读书,现在是到了社会上,不一样的,性质不一样。我刚刚说的那些话你千万得记住了,在外面别惹事生非,一定要吃饱,等会坐车小心点,东西放好了……”

    用心交流的时间似乎总是过的比平时要快,不一会汽车的发动机就轰隆隆的转动响了起来,车窗玻璃被震的发出细微有频率的噪音。

    “我刚刚说的话你别忘记了,车要开了,我就先回去了。在外面要学会照顾自己,别冻着饿着了。”陈阿姨站起来开始朝车门口走过去。

    陈亮忽然拉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妈,你变了。”

    陈阿姨突然就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妈,要是想姐姐了你抽空就去她那呆几天,一个人不开心不要躲在家里哭。”

    陈阿姨笑了,却笑得有点生硬。

    她看着儿子一脸严肃的神情心里顿时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潮起云涌,若不是强作镇定她差一点就摔倒在车厢里,她的手紧紧的拽住了儿子的手,然后慢慢的放松腾出来跟儿子摆了摆手,转身便下了汽车。陈亮还站在那里看着陈阿姨的背影慢慢的离去,他清楚的看见妈妈走出几步便用手捂住了脸,可是他却看不见妈妈此时的表情。橙黄的晨光映照在陈阿姨的后背上,如同盛开了一朵金黄色的向日葵,向日葵的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如同粉红色的珍珠,一粒一粒的跳跃在玉盘之上。直到陈阿姨臃肿的身体渐渐的消失在车站门口,陈亮这才又坐到座椅上,回想着刚刚那一幕,鼻子不禁一酸。

    汽车出了车站便沿着清水河往通向市区的公路驶去,河面上洒满了一层金黄,远处的村庄还未彻底的苏醒过来,稀疏的几处炊烟在农舍的上空演示着昨夜做过的梦,麦苗眯缝着眼睛看着东边的朝阳,在微风中摇摆着纤细的身段,吟唱着春天的情歌。

    登上火车已经是中午了。

    陈亮一早来到市区,等到了火车站排了半天的队伍才买到一张中午发车的站票。就这样,他一直呆在候车室里知道简单的吃了点午饭就又拎着行李匆忙的排队上了火车。火车上并不显得拥挤,可偏偏他没有座位,每节车厢的两头都零星的站着几个人,他把行李放在架子上,靠在一群打扑克的人的座位旁,一边看着他们打牌一边歪着头看着窗外的众生相。

    火车进站的时候已经天黑,车厢里亮着灯,车窗外可以看见公路上一排排的路灯和城市里大街小巷高矮楼房里传来的各色灯火。等到车还没挺稳当,车厢里的人们便开始涌动起来,各自拿着各自的行李,拍着长长的分队伍从车厢两头的铁门缓缓的下了车。站台里不时的传来话务员的声音,陈亮跟着人群穿过地下通道绕到了车站出口,出口外停了很多车,很多人站在那边举着牌子远远的朝出口里面张望着。

    “住旅馆,住旅馆。热水器,空调,电视样样俱全,价格优惠,安全放心。住旅馆,住旅馆。”

    “老板,到哪里的?外面有到开发区的专车,马上就走。”

    “到上海的注意了,到上海的注意了,还有三个座位,还有三个座位,要走赶紧了,要走赶紧了!”